读《绿毛水怪》
这本书我太喜欢了，从这本书开始喜欢上王小波。对了，我现在通过 notion 在记录读书记录，也推荐给你们。
Notes
- 王小波笔下的女性有趣、独立、果敢。
- 看得出小波也是喜欢蓝色天空，很多地方用「暗蓝色」这个词。
- 朴实的语言写出美的文字。
Key takeaways
- 《绿毛水怪》：青春的故事，充满想象力的结尾。两位主人公都非常爱看书，看完这篇也会让你有爱上阅读的冲动。在每天放学的路上，两人有时无话不谈，从文学、理想，到诗歌。有时又什么都不谈，只是默默地走着，默默地送她上了汽车，茫然地看着汽车远去的背影，然后回家。小波先生总是能够将无比真挚深沉的感情注入到最平凡的文字和生活中。《绿毛水怪》全文没有一句充满暧昧的情话，没有“你是星星”“你是月亮”“我爱你”“你爱我”这样烂俗无比的比喻，但却胜过堆砌了无数华丽辞藻的情书。
- 《战福》：那个年代吃人的故事
- 《这是真的》：社会的现实，黑暗可能会持续
- 《我在荒岛上迎接黎明》：豪迈壮阔的理想突破与实现的过程，打破的寂寞的人生，勇敢，坚持，突破，写下胜利的诗句，这个胜利属于他自己，自己内心认可的胜利，不需要外界的评论。
- 《猫》：人类被同化变成真人的过程
- 《地球天长》：友谊地久天长，曾经拥有过，也羡慕这样的友谊
Quotes
《绿毛水怪》
有一天学校开大会，我们出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那是五月间的事情。白天下了一场雨。可是晚上又很冷。没有风。结果是起了雨雾。天黑得很早。沿街楼房的窗户上喷着一团团白色的光。大街上，水银灯在半天照起了冲天的白雾。人、汽车隐隐约约地出现和消失。我们走到10路汽车站旁。几盏昏暗的路灯下，人们就像在水底一样。我们无言地走着，妖妖忽然问我：“你看这夜雾，我们怎么形容它呢？” 我鬼使神差地作起诗来，并且马上念出来。要知道我过去根本不认为自己有一点作诗的天分。
我说：“妖妖，你看那水银灯的灯光像什么？大团的蒲公英浮在街道的河流上，吞吐着柔软的针一样的光。”妖妖说：“好，那么我们在人行道上走呢？这昏黄的路灯呢？”
我抬头看看路灯，它把昏黄的灯光隔着蒙蒙的雾气一直投向地面。 我说：“我们好像在池塘的水底。从一个月亮走向另一个月亮。”
妖妖忽然大惊小怪地叫起来：“陈辉，你是诗人呢！”
后来我就经常去送她，开始还找点借口，说是上大街买东西。后来渐渐地连借口也不找了。她每天都在那个拐角等我，然后就一起去汽车站。我可以自豪的说，从初二到初三，**两年一百零四个星期，**不管刮风下雨，我总是要把她送到汽车站再回家。至于学校的活动，我是再也没参加过。可是我们在路上谈些什么呢？哎呀，说起来都很不光彩。有时甚至什么也不说，就是默默地送她上了汽车，茫然地看着汽车远去的背影，然后回家。
”陈辉，记得我们一起买了多少书吗？二百五十八本！现在都存在我那儿呢。我算了算总价钱，一百二十一块七毛五。我们整整攒了一年半！“
《我在荒岛上迎接黎明》
我在荒岛上迎接黎明。太阳初升时，忽然有十万支金喇叭齐鸣。阳光穿过透明的空气，在暗蓝色的天空飞过。在黑暗尚未退去的海面上燃烧着十万支蜡烛。我听见天地之间钟声响了，然后十万支金喇叭又一次齐鸣。我忽然泪下如雨，但是我心底在欢歌。有一柄有弹性的长剑从我胸中穿过，带来了剧痛似的巨大快感。这是我一生最美好的时刻，我站在那一个门坎上，从此我将和永恒连结在一起。
我希望自己能写这样的诗。我希望自己也是一颗星星。如果我会发光，就不必害怕黑暗。如果我自己是那么美好，那么一切恐惧就可以烟消云散。于是我开始存下了一点希望——如果我能做到，那么我就战胜了寂寞的命运。
《地久天长》
我半躺着，好像在想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想，我忽然觉得有一重束缚打开了：天空的蓝色，还有上面的游云，都滔滔不绝地流进我的胸怀……我开始倾诉：我爱开阔的天地，爱像光明一样美好的小红，还爱人类美好的感情，还爱我们三个人的友谊。我要生活下去，将来我要把我们的生活告诉别人。我心里在说：我喜欢今天，但愿今天别过去。
Summary
看到一篇知乎网友的读后感，写的很好。
作者：Hong
链接：https://www.zhihu.com/question/67888975/answer/1660764207
来源：知乎
2020年的最后一个月，我决定重读《绿毛水怪》这本书。事情的起因很简单。那天我在刷着手机，忘了是知乎还是豆瓣，偶然间两句诗捉住了我的眼睛。反复读起来：**“大团的蒲公英在街道的河流上，吞吐着柔软的针一样的光。”“我们好像在池塘的水底，从一个月亮走向另一个月亮。”**我一下子被拉回到第一次读到这两句诗时的那个年纪，陈辉和杨素瑶这两个人的故事又浮上心头了，像酒瘾一样。我立刻下单了这本书，到手后迫不及待地翻开来看。
《绿毛水怪》是王小波早期的短篇小说集，其中收录了《绿毛水怪》、《战福》、《这是真的》、《歌仙》、《这辈子》、《变形记》、《猫》、《我在荒岛上迎接黎明》以及《地久天长》这九篇中短篇小说。这些故事的风格虽不同于小波《黄金时代》和唐人故事系列，但魔幻现实主义的写法已初见端倪。例如《绿毛水怪》中，杨素瑶死后，陈辉在海边遇到了化成绿毛水怪的她。《战福》中失去了热忱的战福最终变成了一条斑秃的瘦狗，在河边死去。《歌仙》中，刘三姐最终消失于漓江，她的歌声却在江面上响了三百年。《这辈子》中，城市生活的小马一觉醒来成了农村的老陈，却发现他的上辈子才是他这辈子的希望。小波先生的文字里总是会有一些超脱现实的人或事，但他却将这些事放到现实的框架中，看看它们慢慢发展下去会变成什么样子。也许这就是小波先生文字的魅力吧。
《绿毛水怪》这个故事讲的是“我”作为一个旁听者，听老陈给“我”讲述他和杨素瑶的往事。
老陈的全名叫陈辉，他在小学的时候认识了同班同学杨素瑶。他们两个人都是聪明的的孩子，总是能够轻而易举地看出别人藏在心底的心思，常常会让学校的老师们兜不住面子。于是在同学们眼中，陈辉成了一个“怪物”，杨素瑶则成了一个“妖妖”。老师们也给他们俩贴上了一个“复杂”的标签。原文里说，“复杂”真是一个可怕的形容词！
因为“复杂”，所以陈辉和妖妖难免会遭受到一些老师们强加的“莫须有”的罪名。有一次陈辉和妖妖被老师关在办公室里反思自己的“复杂”，但在饥饿的唆使下，二人密谋着从窗户溜了出去。由于回家的时间太晚，陈辉没吃上饭，于是妖妖便邀请陈辉到家中吃饭。从此之后，在老师眼中最不受待见的两个孩子，倒成了最好的朋友。
上到五年级，陈辉和妖妖一起爱上了读书，常常在旧书店一站就是一下午。安徒生的无画的画册，谜一样的威尼斯，日光下面的神话境界！马克·吐温的哈克贝利·芬，妙不可言！对于发现新大陆一样的陈辉，小说中是这样描写的：
“我到收款处把带着体温的，沾着手汗的钱交了上去，心里很为我的没气派害羞。可是过了一会，我就兴高采烈地走了出去，小心眼地用手捂着书包里那两本心爱的书。
我想，我就是被车压死，人们也会发现我书包里放着两本好书的，心里很为书和我骄傲
两个聪明的孩子因为在读书中找到了情感的共鸣，这是一件令人羡慕的事。那时候为了看书，陈辉经常两分钱、五分钱的凑给妖妖存着。妖妖也从来不吃冰棍了，连上天然游泳场两分钱的存衣钱也舍不得花。先是《雾海孤帆》，又是《草原上的田庄》，后来两人同时爱上了《涅朵奇卡·涅茨瓦诺娃》这本书，陈辉便坚决地将妖妖当做他的卡加郡主，他最亲密的朋友。妖妖也对陈辉说：“我家没有男孩子，我要跟我爸爸说，收你当我弟弟”。可结果还是把陈辉认作是朋友，是永远永远的朋友。
后来小学毕业后，两人辗转又在中学的同一个班级相遇了。陈辉和妖妖之间单纯的友情在青春期的催化下，也慢慢开始发酵出爱意。那天晚上，陈辉送妖妖回家。在路上，两人谈起曾经的时光，但从前孩子时期他们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彼时是那么单纯那么天真，而现在都没办法再说出口了。小波先生讲这种朦胧微妙的感觉描写的十分到位，读起来不免让人能够感到遗憾却又不乏一些悸动。原文是这样写的：
我和她一起在街上走，胡扯着一些过去的事情。我们又想起了那个旧书店，约好以后去逛逛。又谈起看过的书，好象每一本都妙不可言。我忽然提到：
就把话吞了下去，噎了个半死。
我再也不是涅朵奇卡，她也不是卡加郡主了。那是孩子时候的事情
多年后重逢，两人的默契感依旧如若从前。但那种少男少女之间的距离感和矜持感在这几句话中却体现的活灵活现。把话“吞”了下去，“噎”了个半死。将陈辉在明白了妖妖心思后那种刻意掩饰的感觉描写的准确又形象。紧接着便是说，我在也不是涅朵奇卡，他也不是卡加郡主了。反复地读几遍，你会读到一种充满了遗憾的距离感。一条像是无法逾越的河流横亘在陈辉和妖妖之间，这条河流是性别，是时间。
小波先生对两人之间距离感的描述还有一处。
纯粹是为了怀旧，我们选了两本书：《铁流》和《毁灭》。我想起了童年时候的积习，顺手把兜里仅有的两毛钱掏给她。
可是她一下就皱起眉头来，把我的手推开。后来大概是想起来这是童年时的习惯，朝我笑了笑，自己去交钱了。
两人重逢后回到从前的旧书店看看，陈辉在挑了两本书后，不经意间显露出了童年时候的和妖妖一起养成的习惯动作。“但妖妖却皱起眉头，推开‘我’的手。”陌生感和距离感便有了。但之后又补上一句，“后来大概是想起这是童年时的习惯，朝我笑了笑，自己去交钱了。”小波又在提醒读者，其实两个人心中都默默地记着，只不过如今已经不再是从前了。如此一来，前一句后一句，那种青春的青涩与矜持，那种随着友情升温而发酵出来的局促和不自然，跃然于纸上。
陈辉和妖妖重逢之后的每一天晚上，陈辉都会送妖妖走到车站，即使他并不顺路。原文中是这样写的：
后来我就经常去送她，开始还找点借口，说是上大街买东西。后来渐渐地连借口也不找了。她每天都在那个拐角等我，然后就一起去汽车站。
两年一百零四个星期，
在每天放学的路上，两人有时无话不谈，从文学、理想，到诗歌。有时又什么都不谈，只是默默地走着，默默地送她上了汽车，茫然地看着汽车远去的背影，然后回家。小波先生总是能够将无比真挚深沉的感情注入到最平凡的文字和生活中。《绿毛水怪》全文没有一句充满暧昧的情话，没有“你是星星”“你是月亮”“我爱你”“你爱我”这样烂俗无比的比喻，但却胜过堆砌了无数华丽辞藻的情书。
小波先生是怎样写想念的。陈辉和妖妖几年未见，陈辉说的第一句话竟是**“我很好。可是你为什么那么瘦？要不要我每天早上带个馒头给你？”**虽是一句平淡的不能再平淡的话，但之间溢出的爱意却胜过一百个世俗的“我想你”。
其实在《绿毛水怪》中，陈辉和妖妖在放学路上有一段谈论诗的情节，一直被后来的读者津津乐道，也就是开头我提到的那两句诗的出处。
有一天学校开大会，我们出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那是五月间的事情。白天下了一场雨。可是晚上又很冷。没有风。结果是起了雨雾。天黑得很早。沿街楼房的窗户上喷着一团团白色的光。大街上，
大团的蒲公英浮在街道的河流口，吞吐着柔软的针一样的光。
我们好象在池塘的水底。从一个月亮走向另一个月亮。
“从一个月亮走向另一个月亮”，多么浪漫。小波先生那溢出的才气真的是令我钦佩。
故事继续讲下去，就开始走向悲剧了。后来文革开始，陈辉和妖妖不得不辍学下乡。三年后陈辉终于在曾经读过的那本《雾海孤帆》中找到了妖妖留给陈辉的地址。但寻址而去，却得知了妖妖在山东插队时出海游泳而意外溺亡的消息。陈辉准备离开时，收到了妖妖留给陈辉的一封信，这封信平淡地出奇，但内容中翻涌的至深至诚的感情，却足以让人动容。
陈辉：你好！
我感谢你曾经送过我两千五百里路，就是你从学校到汽车站再回家的六百二十四个来回中走过的路
小波先生在这篇故事中喜欢使用数字来描写情感，让这摸不到触不得感情也有了它的重量和刻度。除了妖妖在信中写的“我感谢你曾经送过我两千五百里路，就是你从学校到汽车站再回家的六百二十四个来回中走过的路”，她曾经还对陈辉说过：“陈辉，记得我们一起买了多少书吗？二百五十八本！现在都存在我那儿呢。我算了算总价钱，一百二十一块七毛五。我们整整攒了一年半！”我喜爱这种表达方式喜爱的不得了。不需要复杂的修辞，不需要山盟海誓，只是淡淡地、平静地将普通而又不能再普通的事情表达出来。我每每读到此处时总是会思考，陈辉看过这封信后心中会是什么样的感受。原来妖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就像他自己一样每一本书都记得清清楚楚。原来妖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就像他自己一样每一里路程都牢牢的铺在心上。不消说太多，“两千五百里路”就是“我爱你”的佐证。
后来故事的走向开始变得奇幻和浪漫主义。陈辉回到山东老家后，在一次出海中碰到了化身成为绿毛水怪的妖妖，并毫不犹豫地愿意跟随她前往大海深处生活。但由于妖妖的同伴没有随身携带变成水怪的药，所以妖妖和陈辉约定第二天中午在海中的一片礁石上相见，从此便一同奔向辽阔的海洋。但回去后的陈辉被当做精神病关了起来，最终也没有赴约。故事最终以妖妖刻留在礁石上的字迹结束。字迹的内容是：
陈辉，祝你在岸上过得好，永别了。但是你不该骗我的。
到这里，老陈才将《绿毛水怪》的故事讲述完毕。但作为旁听者的“我”却对于整段故事持有完全的怀疑态度，而我认为这也是小波先生当年写下这篇小说的心境所在。**小波先生用他最朴实的语言道出了一段美好的、令人神往的爱情故事，却又颇为自嘲一般地站出来怀疑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妖妖溺水而亡，却化成水怪。陈辉再次与妖妖相遇，并许下相随的誓言。小波先生应该是憧憬这样的爱情的，甚至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超脱于现实的方式来弥补妖妖死去的遗憾。但紧接着，陈辉上岸以后，生病、发热、被当作精神不正常。小波先生很快地，又以一种更加现实的遭遇，给这个超脱现实的浪漫再次以遗憾做为结尾。
在那个年代，冰冷残酷的现实终究会浇灭一切的爱情幻想。小说的最后，相信故事的老陈打了不相信故事的“我”。这或许是对读罢这本书后选择相信的人狠狠地出了一口气吧。